覓得野趣在城南
諸葛堰 范南丹 攝
往前數(shù)十年,在保山城里,想覓得一點野趣,應該不是什么難事。老保山七十二條街,八十二條巷,古井遍地,溪水長流,尤其上、下水河一帶,石橋多,碾房多,閑來在街上看人家打井水、洗衣物洗菜,沿溪看水鴨子打架,看碾房里石磙轉動和風車篩米,或是坐到臨溪曬石上歇歇腳,無論怎樣,似乎都饒有一番趣味。
若是往城外去,那可看的景致就更多,城墻下的水田一直延展到壩子中的村莊去,水田種稻米,也種成片的藕荷。聽老輩人說,除了捉捉魚找點野菜,劃著木筏子摘荷花剝蓮蓬,感受一下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閑適,最有趣的,莫過于在秋日里看鄉(xiāng)人們采收。保山城水多,壩子里更是一片水澤,稻子成熟了,有些水田排不開水,人們就各撐著一只木筏割稻子。而那荷田收了藕后,枯荷葉則一把火燒了肥田,傍晚的時候,這種荷田里野燒中的青煙,在暮色中很能引起一點情思。
如今想在城中找野趣有點難了,但城郊幾個地方依然一年四季野趣橫生,很是值得看一看。磨房溝南面山上,有半坡桃林,雖然磨房溝的潺湲流水已不復存在,但春天來的時候,桃花一層層往下開,開到布滿卵石的旱溝邊,那點畫面,那點顏色,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
青華海東湖的東岸和南岸,長著一些野荷,疏疏落落的,這里一攢、那里一攢,荷莖荷葉是瘦瘦的,等到荷花開了,那花也是瘦瘦的,可就是這些瘦荷,配著不盡的天光水色,比起那種接天蓮葉的百畝千畝荷塘,更顯示出了荷的風骨和意韻。
青華海近岸的地方,還栽著許多蘆葦、蔥蘭、萱草、鳳眼蓮、美人蕉、千屈草等,這些水生花雜而不亂,各自成趣,引來無數(shù)水鳥、游魚和葦鶯,也頗顯野意。
然而最有野意的地方,當屬城南,比如城南的大海子。
在青華海建成之前,易羅池和大海子,是保山城兩只澄澈的眼睛。易羅池因為硯池一方,筆塔一枝,湖亭一點,把米字格布局的保山城做紙而文房四寶俱全,歷來為文人墨客流連吟詠。相較來說,傳說中諸葛亮南征時所修筑的“洗馬池”大海子,少了些文韻,多了些鄉(xiāng)野情趣。
到大海子來,首先當然是看水。大海子原名諸葛堰,是附近二十多個村寨、兩萬多畝農田的蓄水池。每年重九后攔壩潴水成海,次年清明開小纂,小滿開大纂,夏至以后海水盡泄,海底農田照樣耕種。每年周而復始,每年一次滄海桑田。冬春兩季堰水充盈時,是大海子風景最美的季節(jié),湖邊是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天空是高遠的湛藍色,湖水映著天光,也是明澈的湛藍色。水中幾十株新綻綠的老柳,原是成排種在河埂之上,此時則半淹沒在湖水中,疏影橫斜,扶風蘸水,早晚起云霞和薄霧的時候,有種濃淡相宜的水墨意境。
我一直覺得,樹木長在水中很有風姿,天光云影樹影,借著一片水域相照徘徊,水是清清淺淺的,樹是疏疏落落的,若這些樹在季節(jié)變換時,再加上些色彩斑斕,那更是一種炫目的美。比如新疆塔里木河的水胡楊林,比如海南東寨港的紅樹林,比如浙江青山湖的水杉林……簡直是一張張絕美的天然風景畫。
在麗江,我曾見過長在拉市海里最美的柳樹。一次是騎著馬,水天是一色的藍,看著像要暈染一切的樣子,白云和金柳把倒影投在水面,揮就一幅色澤明麗的水彩畫。我迎風策馬,水很淺,馬蹄攪亂了一溜清影,那馬一直向水中奔去,我恍惚覺得它要把我?guī)h方,穿過那些水柳,去往水天交接的地方。
還有一次是坐船,獨自撐著只木筏在水中亂撞,水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便歇了槳,任由涼風推送。水中的古柳,大多是一兩人合抱粗的,樹身歪斜,枝條傾覆,風就常常把人送到柳蔭中去,隔著層層枝影,外面的人望不進來,可以安然閑適地躺在筏子中小憩。就是那貪涼的水鴨子,呆頭呆腦游到旁邊,也蠻可以不動聲息地和它共處半天。
可能是因為這些難忘的經歷,我對長滿水柳的大海子,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大海子沒有木船可劃,這多少有點遺憾。有時偶然走下大壩,穿過水田,沿著一道道坍塌過半的河埂,信步走到水邊,看著柳樹成排地向水中延展,心中總會異常柔和,我想起拉市海,想起我騎過馬、蕩過船的那些時光,那是最沒有心事的年少之時啊。
能與水中柳樹自由嬉戲的,是那些精靈一樣的水鳥。大海子四季如春,除了留鳥,秋冬時節(jié),還有許多候鳥飛來棲息越冬。平時在堰壩上閑逛,常見水中野鴨浮游、白鷺點點,可倘若仔細觀察,或是對鳥雀有一定研究,就會在心中引起一點震動:這幾十畝的一片堰水,有三四十種、數(shù)千只水鳥,除了常見的小白鷺、牛背鷺、池鷺、小鷿鷈、白鹡鸰(小鷿鷈當?shù)赜纸兴J,白鹡鸰就是俗稱的點水雀,點點雀,顧名思義,這水鳥飛起來有懶態(tài),在水中一點一點的)等,還有各種野鴨、水雞、翠鳥、葦鶯、柳鶯等。尤其是青頭潛鴨,據(jù)說全球只有500余只,在大海子,觀鳥的人們就曾發(fā)現(xiàn)兩只。
湖中的水鳥,沒有離群索居的,它們大多成群結隊,一忽兒往南游,一忽兒往北游,一忽兒又鉆進柳蔭或葦叢中去。早晚的時候,它們喜歡在近岸處覓食,有時甚至飛上岸邊來;中午則游到湖中央去,斂起翅羽,飄在水面,懶懶的隨波逐流;到了夜晚,它們又大多是在柳棵中憩眠了。
湖中多產魚蝦鰍蟲,除了供水鳥食用,大部分是附近鄉(xiāng)民得了近水樓臺之利。每年小滿,大海子泄水,魚蝦上市,堰壩上總有上百人觀望守候,有人要了兩三斤一尾的鯉魚,有人要了指尖大小的細魚蝦米,想要嘗鮮的人總會滿載而歸。哪怕不買魚蝦,就是看看那魚蝦出水時歡騰的場面,也總有許多趣味。
近年來的夏天,大海子里總還有半堰的蓄水,岸邊的田里種了稻子和包谷,終日有農人在田里勞作,或薅草或施肥,也有小孩挎了小背簍,在田埂上找豬草割牛草。有時從壩上走過,還能看見一些捕魚的人,大半個身子浸在水中,邊上漂著一只黑色的輪胎內圈,那小小的魚簍就卡在胎心里。原來,為了防止魚簍翻倒,捕魚人別出心裁,給魚簍安了一個救生圈。漁人們往往相隔很遠,靜默地各自守著張在水里的網(wǎng),有時一守就是大半天,哪怕拉網(wǎng)的時候,因為隔得太遠,聽不見嘩啦的水聲,在茫茫的水天中,給人的感覺也是靜默的。
大海子種種的野趣,得益于尚屬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一片天然水澤,得益于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春種秋收。希望這一派祥和的鄉(xiāng)野氣息,能久一點,再久一點,久到我的心能堅硬如水,承受得住每一次分離與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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