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村委會成員在查看茶葉長勢。
●1998年1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在全國正式頒布實施。10多年來，農(nóng)村中不少能人志士通過選舉走上了村委班子這個大舞臺，為家鄉(xiāng)的改革與發(fā)展獻策獻力，演繹了一個又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在該法實施行將11年之際，謹以此文以茲紀念——
一位沒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民選村委會主任，為給老表們修一條打通外面世界的路，竟斗膽跑到省交通廳直面廳長。在廳長限定的五分鐘時間里，他的直樸與真誠最終感動了后者。于是，一條幾乎不能行走任何車輛的山村毛路變成了風雨無阻的彈石路。為讓山村的孩子們不在危房中上課，上任伊始便發(fā)誓要提高家鄉(xiāng)老表教育素質的他又一次跑到省府，并通過省人大選聯(lián)委主任劉子揚的幫助，先后得到了省教育廳、省團委、一心堂老總和省鋁礦業(yè)老總的贊助與支持，于是，總投資達100多萬元的村級中心完小工程破土動工……
私下里，曾有人悄悄為他算過一筆賬，從2007年4月競選上任直至2010年4月?lián)Q屆選舉，他已為全村爭取到各種建設項目12個，實到位資金達200余萬元。由此受益的老表們對記者說：他一心一意為大伙辦事，我們不選他還選誰呢？于是，2010年4月的村級換屆選舉，老表們信任的目光又一次鎖定了他——他就是昌寧縣溫泉鄉(xiāng)松山村現(xiàn)任村民委員會主任王子江，一個已過不惑之年，不論對大官小官，男人女人，老人與孩子，永遠都面帶笑容的小個子男人。初次見到他，你會為不超過三分鐘就與他廝混得很熟而感到很驚訝。表面上看，這是他為人低調、隨和的秉性所致，可與之相交久了，你這才會發(fā)現(xiàn)，其實這是他長年在這個崗位上練就的一種本事�？恐@點本事，他啃著一塊干饅頭，在縣長辦公室門外一圪蹴就是五個小時，縣長為之感動，大筆一揮，原本答應給每個村委會兩萬元的建房款在他身上就變成了兩萬五�？恐@點本事，鄰村、外村要不來的項目他要來了，就是一心堂老總這般或許八輩子都與他扯不到一塊的人物竟也被他請到了松山村……
有人說，憑著他的這點精明勁、傻勁和愣勁，他或許更應該去做買賣什么的。真要那樣，他或許早發(fā)了。可他說，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想做，卻唯有這百官譜里永遠都搭不上邊兒的村委主任他最愛做、會做，也一定能做好�？v然每月690元的薪水要靠無盡的勞累和完成各種各樣的指標去換取，有時為了達成某件事甚至還要從家里往外掏錢，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沖著老表們?nèi)サ�，所以他做得心安理得，也最開心。于是，記者筆下也就有了這樣一個故事——
1000余元虧空讓他下了“課”
與所有在山村里長大的孩子那樣，早年高中畢業(yè)沒能繼續(xù)上大學的他也曾有過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譬如做一個財大氣粗的包工頭，手下有無數(shù)的工人，只要接到活兒，他一聲吆喝，一棟大樓立馬就戳在那。或像美國電影《車隊》的主人公那樣開一輛載重的大卡車去跑運輸，既賺了錢又長了見識。一句話：爽！可面對現(xiàn)實，他最終卻只能到本村一所偏僻的片小去代課，每月酬勞60元�！澳悄暝�，能在鄉(xiāng)下掙60元已經(jīng)很有成就感。”面對記者，他毫不掩飾其內(nèi)心的得意：“況且，我這人還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不論做什么，不做則已，要做就做最好的。代課那幾年，我所帶的那些學生，年年都在全村考第一。當時的老村長覺得我是個可用的人才，便讓我到村上廣播室去工作，每月給280元。280元是60元的多少倍？你算算。人在這世上混，生存是第一要素，你說我能不去嗎？更為重要的是，從此，我成了一名村干部呵……”
搖身一變成了村干部的王子江從此更加努力工作，且業(yè)余時間，還自學了無線電維修。有了手藝，便有了積蓄。一年后，他為自己買了一輛能爬坡上坎的大摩托，并在此間與本村一個叫余紹娟的姑娘成了親。他終于有了一個家。
不久，鄉(xiāng)里又提升他做了財糧。財糧是什么？說穿了就是村務總管。村支書、村長是制定全村大事的人，具體往來賬目、落實村務計劃、迎來送往及至針頭線腦一類的小事兒都得由財糧來干。村干部沒有節(jié)假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因村一級是完成從中央到地方層層下達的各種指標的最后一個行政機構與環(huán)節(jié)。想清閑，也行，除非你不是村干部。他說，那些年是他這一生感覺最最勞累的一段日子，因沒完沒了的忙，很少能顧及上家，他與妻子漸漸有了齟齬，兩人最終不歡而散�？梢舱沁@段日子讓他學到了不少東西，并為他日后競選村委會主任及至忠實地履行其職責積累了寶貴的經(jīng)驗與精神財富。
此后，老村長因健康原因離開了崗位，鄉(xiāng)里決定由他來頂替。
做了村長的他此間做了最終導致他背著行囊走人的一件事——
他說，那時的村公所一直在一所破廟里辦公，因為太破，從縣鄉(xiāng)里來的干部們都不愿在村公所里呆太久，唯怕從上面掉下的瓦片把腦袋給砸破了。他說，一個人到外面辦事，衣服破舊了，都沒人愛搭理你，何況這是村一級的辦公場所。所以，他決定重新找一塊地，立馬就蓋房。沒有錢怎么辦？找縣長要，向銀行借貸。借貸的錢將來可以用提留款和茶所管理費逐年償還。于是，這才有了前文他啃著一塊干饅頭守候縣長要錢的那一幕。
房子蓋成了，村公所終于有了一個光鮮的門面。卻有人反映到鄉(xiāng)里，說他利用職權通過蓋房中飽私囊。于是，鄉(xiāng)紀委立馬進駐村公所進行調查。消息傳出，他立刻成了眾矢之的�？刹閬聿槿�，所有的賬目都清清白白，只有1000余元去向不明。哪去了？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吃了。他說，村里每月都會有諸多來自縣鄉(xiāng)的干部下片指導工作。既然來了，就得管吃管住。名義上，大家伙都得掏伙食費，可臨了，有些人卻沒有放下這伙食費，久而久之，便有了這賬面上的虧空。他說，鄉(xiāng)紀委最終也認同了他的這個說法�？杉o委的人既然都來了，你就是清清白白一個人，在老表們眼里你也不再清白。既不清白，這以后的工作又該怎么做？
所以，在賠了1000余元的虧空后，他選擇了離開。
重新認識自我
他說，那一天，正好是中央頒布實施《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第二天。背著行囊不知何去何從的他一個人在山里徘徊了很久很久。
幾天后，顯然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用手中的摩托與人換了一輛二手吉普，并在村里跑起了運輸，同時兼做電器修理、木材買賣等營生。幾年打拼下來，他終于有了一點積蓄，并再次成了婚。身份轉變后，通過以平民角色與老表們深入地接觸，他對山區(qū)老表們的所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對自我也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他說，他原本打算一朝籌夠了資本便到昌寧或保山去做更大的買賣，因那里人多，什么都好做。而此間發(fā)生的一件事，卻徹徹底底改變了他的這一想法——
2002年10月的一天，老基地社一位名叫余勝廷的老表得了重病需要馬上送往縣城救治�；颊咭患艺业剿�，請他用吉普車送一送。他說，那時的松山村到鄉(xiāng)里還只有一條馱腳行走的毛路，平時也就摩托、手扶拖拉機和吉普車一類的交通工具勉強可以通行。而到了雨季便徹底地斷了，何況現(xiàn)在是梅雨天�？苫颊咭患铱嗫喟笏�，你說他能不去嗎？
車果然卡在了路上，他與患者一家人在雨水中想盡了一切辦法，幾次次把車子從泥坑里拽出來。車成了泥車，人也成了泥人。及至下午6點多鐘趕到縣人民醫(yī)院時，患者已是奄奄一息。醫(yī)生診斷后，無奈地搖搖頭說：“咋現(xiàn)在才送來？回吧……”
話猶未了，診斷室里旋即一片哭聲。因患者是這一家子的頂梁柱呵，沒了他，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今后該怎么過？“醫(yī)生，來都來了，你們就試試吧，救不活我們不怪你們……”患者一家全部跪在了醫(yī)生的面前。他說，不知為什么，那一刻他竟感覺這一家子分明是在沖他下跪，那一聲聲哭訴儼然一把錘子一次次砸在他的心頭。是啊，想當初，曾是松山村一村之長的他怎么就沒想到應先把那條關乎全村老少爺兒們命脈的公路給修通，卻偏要以面子為由把有限的資金用在村公所的建設上呢？沒錯，村公所是破一點，可修修補補后照樣可以辦公。俗話說得好：要致富，先修路。沒有路，老表們有病不能及時救治。沒有路，老表們的山貨賣不出去。沒有路，外面的世界就是再精彩，老表們也看不到。如此下去，老表們便永遠是井底之蛙，今天啃包谷，明兒就絕不會吃五花肉。當初，即使他不走，《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實施后，老表們也絕對不會選擇他。
末了，“噗”一聲，他也跪在了醫(yī)生的面前……
說也怪，幾天后，躺在醫(yī)院的余勝廷竟奇跡般康復。
出院后，滿心歡喜的他帶著一家老小回到松山村要對王子江表示感謝。但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說：“是我王子江做村長時先虧欠了大家，當年沒有把路給大伙修通，以致老表你竟差一點為此送了命。如若你真要謝我，那就在下次換屆選舉時給我投一票吧。我保證，只要我做了村委會主任，這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修路……”
他說，那時他也就玩笑似的那么一說，誰知道，他王子江一朝再做村長就要給大伙修路的消息卻在小村里不徑而走，以致2007年松山村換屆選舉時，全村老小竟都給他投了票。他為此大感意外，也頗為震驚！
兌現(xiàn)承諾
2007年4月7日，當年灰頭土臉離開的王子江又回到了村委會。上任伊始，便開始了他的新政：如每月的教師節(jié)，全體村委會成員去看望老師，每位教師發(fā)100元，愛買什么買什么。每個中秋節(jié)，全體村委成員與村民小組長舉行座談，每個小組長發(fā)一個大月餅。會上，他照例會說：不論什么工作，都必須仰仗各位的幫忙。你們工作比我辛苦，收入?yún)s比我少。作為主任，我心里很慚愧。村里無以回報，只能給大家一個月餅，希望賞臉收下，云云。每個黨員或曾經(jīng)的村社干部過世，都送一個花圈，并給予必要的撫恤等等。村民小組長們對記者如是說：別小瞧了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小細節(jié)，可它卻一下子拉近了村干部與大伙的關系。主任心里裝著大伙，大伙也便支持他的工作……
當然，他也沒忘了他的承諾：修路。對他來說，這是主政后的第一件大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歷盡艱辛，經(jīng)過多方努力，他最終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如今，這條風雨無阻的彈石路已成了松山村老表們的致富路……
此后，他再接再厲，又先后為松山村爭取到了若干個項目，如松山村集鎮(zhèn)引水工程；劉上、劉下和大平坦社的人畜飲水工程；投資100余萬元的村級中心完小教學樓主體工程等等。且為了這些項目，他還沒少從家里往外掏錢，如為解決上劉、下劉和大平坦社人畜飲水工程的水源問題，他就先后往水源所在村跑了不下10余次，而每次去都少不了“破費”。這些“破費”除了與妻子報銷，村里是沒法為他報銷的，因鄉(xiāng)財政每月核給村里的辦公經(jīng)費僅為917元。這點錢，維持正常的辦公開銷尚且緊張，又哪里能為他報銷一分一厘呢？深知內(nèi)情的朋友們力勸他見好就收。而他與妻子也曾有過這樣一個約定：只干一屆，一朝兌現(xiàn)了當初的承諾，就不再競選連任，畢竟，做一名村干部太苦也太累。錢掙不多，受罪不少。關鍵是，一朝做了村干部，就沒法顧及自己的那個家。頭一遭婚姻失敗的陰影至今仍揮之不去。作為一個男人，他同樣有血有肉有感情，渴望有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兩件事又一次讓他在中途改變了主意——
事件一：本村小寨社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男子，名叫何金民，因嗜賭成性、累教不改而鬧得家徒四壁。其妻王翠蓮為緩解家庭困難，只好只身外出打工。沒了妻子在家中操持，幾乎已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東西的他便只好又打上了妻子的主意，因為，只要妻子在家，他就有辦法讓她拿出錢來供其賭博。于是，在每每去信催促妻子回程并遭到拒絕后，他便開始采用近乎殘忍的手段摧殘他們唯一的兒子，以逼其妻子回家。一個不諳世事、尚在成長中的孩子每每被其鞭撻、火燒及至用開水燙，全身上下傷痕累累。村委會、鄉(xiāng)派出所幾回回接到報案前往制止、教育。為此，雙方還曾若干次商討以摧殘未成年孩子罪對其進行懲處�？煽紤]到一遭將其送往勞教，家中老人與孩子便都沒人照顧，以至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這年春節(jié)，王翠蓮帶著辛辛苦苦一年來所掙的血汗錢終于回了家。深知男人積習難改的她唯恐男人再拿去賭博，便悉數(shù)將錢藏了起來。豈料，對此覬覦已久的何金民最終還是找到了這筆錢。王翠蓮發(fā)現(xiàn)后與其爭奪，爭奪中，絕望的她在無可遏制的憤怒中舉起了刀……
王子江說，那一天，面對血泊中的何金民，他流了很多淚，不是為了何金民，而是為了那個家，為了不懂法貿(mào)然闖下大禍的王翠蓮，更為了從此將無人照顧的老人與孩子。
事件二：松山村香竹蓬社王近仁老人與老伴膝下共兩個兒子，老大自小殘疾，老二四肢發(fā)達，卻不務正業(yè)。兩個兒子長大后，老二不愿與哥哥一起生活，鬧著要分家，并主動表示由他贍養(yǎng)兩位老人�？煞旨液蟮睦隙䥇s從此浪跡天涯，對兩位老人不聞不問。不久，兩位老人相繼得了重病及至生活不能自理。前任村委班子得知情況后，只好分別給兩位老人辦了低保，并請老大代為保管并代為照看老人。同年5月的一天，窮途末路的老二終于回了家�？傻较碌乃静粏柪先说那闆r，倒先跟哥哥討起了父母的低保生活費。老大唯恐他拿去亂花，不肯給。兄弟倆由此鬧進了村委會……
王子江說，那一天，他和所有的村干部都一同到了香竹蓬，因該社的村民小組長已在電話中告訴他，王近仁的老伴已癱瘓在床多年，因長年無人照顧，身上長滿了褥瘡，其狀慘不忍睹。他說，盡管此前他已在心理上做好了準備，可猛一下看到老太太時，心里那痛啊，竟至無法形容。是時，老太太已被人抱到院場中的躺椅上，面如死灰的她已被疼痛折磨得形同枯槁，全身上下沾滿了糞便。脊背上，衣服與褥瘡已不能分離。密密麻麻的蒼蠅聞腥而至，驅不走，也趕不散。
眼淚剎那間奪眶而出……
王子江由此告訴記者：這是他一生中唯一流過的兩次眼淚。有好些天，他甚至都不愿出門。因為，他始終都搞不明白，在作為高級動物的人類的身上，為什么還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在一本名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思考》的書里，他最終找到了答案。書里有一段話是這么說的：“在眾多山區(qū)農(nóng)村，人們因為窮便很少受教育。受教育日少，便導致一些人素質日漸低下。而素質低下，便導致他們更窮、更慵懶、更不愿有作為……”他說，作為一村之長，他無法改變某些現(xiàn)狀，但有些事卻是他可以做也應該去做的。譬如：讓老表們的下一代得到最好的教育；想方設法改善老表們的生存狀態(tài)，發(fā)展地方產(chǎn)業(yè)，提高經(jīng)濟收入，讓美好的生活在溫飽中呼喚其理性與文明的回歸等等。松山村地域狹小，絕大部分土地都已種植了茶葉，抗擊市場風險能力很低。為此，他非常贊同縣、鄉(xiāng)黨委與政府的抉擇，以茶葉為主，同時種植烤煙、泡核桃等經(jīng)濟作物，讓老表們在市場中多一分選擇。此外，作為茶葉專業(yè)村，松山村的茶葉種植已至極限，如何打破發(fā)展的瓶頸？坡改梯、更換優(yōu)良品種、低價茶園改造、引進投資與設備進行精細加工等等，都是不錯的選擇。而這些事，他可以做、應該做或立馬就該做。于是，深思熟慮并征得妻子的諒解后，他最終選擇了不再離開。他說，只要老表們還認可他，他就會繼續(xù)干下去。因為，作為一名中共黨員，他曾在鮮紅的黨旗下宣過誓。他不會背叛自己的誓言。
2010年4月的換屆選舉，他又一次被老表們高票選出。
采訪行將結束時，記者特別就某些問題請教了溫泉鄉(xiāng)現(xiàn)任鄉(xiāng)長張卉，張卉告訴記者，在溫泉鄉(xiāng)，像王子江這樣能干的民選村干部還很多很多，希望報社給予關注。記者為此感到高興，也頗感慰藉。因為，正是《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實施，才促使他們勇敢地走向徹底改造家鄉(xiāng)面貌的前臺。
